1892

胡言乱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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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的第二个周日,天气晴朗,无风无雪。雷狮平躺在松软的落叶上,他忽然地无事可做。幸而冬天的严寒并未统治这座城市。父母要到傍晚才能归家,接近年关事务繁忙;卡米尔困于未完成的课业,固执的小鬼不愿自家大哥在一旁善意地敦促,那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愚笨。而天地良心,雷狮从未有过这个意思,也许是天生长了一张戏谑的脸,这可不是他的错。

现在的雷狮大概像是巡视完领地惬意的狮子,眯着眼睛嗅着空气里是否有他想象的浆果的味道。而这时——有踏过草地的声音,无声无息——大概是人类,脚步并不仓皇。雷狮坐起身,双手撑在落叶上,嘎吱作响,极为放松。

来人系着黑黄色的领结,极为礼貌地露出微笑:“抱歉如此唐突——”眼神对上的那一刻,笑容和余下的话都似是被不存在的凉风冻住。一时无话可说。

雷狮不知如何回应才好,没事或者你有什么事都显得冷淡,话茬不能他来接,得那个人说完才行。于是他只是饶有趣味地盯着。绿眼睛。像磷页石一样的绿眼睛,雷狮的脑子里闪过这个比喻,应该有人对他这么形容过另一个人,而他忘记了,仅有很浅很浅的印象。

“抱歉如此唐突,我是……我是安谜修。”绿眼睛的安谜修整了整脖子上的领带,原本它非常妥帖地躺在那儿,现在却不了,“我的车停在那里,大概是抛锚了。得有个扳手,我想,我要把它修好得有个扳手,所以……”

雷狮从地上站起来,向绿眼睛来时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。他没有听见绿眼睛跟上来的脚步声,他的听觉很好。回头耐心地对绿眼睛说:“扳手还不够,你得有整个工具箱。跟我来,”他看见绿眼睛还愣在原地,于是伸出手:“也许你冷傻了吗,我可以牵着你?”

绿眼睛张着嘴,雷狮很想笑,但他觉得绿眼睛不会觉得理解他为什么笑,所以他没有。



“你在不久后会遇到你未来的男友,”

“他有着磷页石一样的绿眼睛。你们第一次见面不应该是现在。但是这还是发生了。”



安谜修从工具箱里拿了一把扳手,犹豫了一会儿,又带上了那个螺丝起子,然后缓缓起身。雷狮能猜到绿眼睛的下一句话是什么,是关于感谢和道别的语句。他就坐在安谜修的对面,等到安谜修完全站起来,他啪地把张着嘴的工具箱合上。

“走吧,你需要我。”雷狮笑着对他说,“你不会修车,但你狠幸运。我很闲,我从十岁开始就擅长这个。”

“这不太好,太麻烦了。”安谜修略微皱眉,很轻微。

“我说了我很闲。”

随后他们沉默了很久。绿眼睛不像刚见面时不安又无措,它现在里边流淌着一种光辉,大概是思绪在大脑引起的波澜吧。跟玻璃一样的眼睛,一定是有一点儿波动都能反映出来的。沉默更像是绿眼睛与他自己无声的对峙。最后安谜修还是与自己达成了和解:“那,麻烦你了,雷狮。”

“我想……”雷狮在他脑海里回溯一遍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,“这不麻烦。”

“而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,安谜修。”雷狮无辜地眨眼。



“你们第一次见面要在很久之后。那时候他不像不久之后那么柔软。”

“他那时会很锐利。但他是个柔软的人。”

“不要被他吓走啦,你要记住,他是个柔软的人。”



一个能不经介绍就知道雷狮叫什么的男人的“车”是一台时间机器没什么稀奇,真的。雷狮听过这玩意儿的风声,从父母的只言片语。这目前还在开发阶段的新玩意儿。它看不见未来,也无法改变过去。

所以安谜修来自未来。这个观点合乎逻辑。

所以安谜修可以改变历史?因为他似乎正与历史上的雷狮互动。不。“改变”这个词太大了,“影响”可以做到的。绿眼睛向雷狮解释道。秘密被发现后,安谜修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。他似乎很久没有与其他人说话了,声音有些干涩,有些词语也得斟酌叙旧才谨慎吐出口。

“时间是个闭合环路,它像无垠的海面。我们,我们太渺小了,我们在时间上的跳跃不过如海面上丢下一粒石子,只能引起层叠的水纹。”

无论怎么试图去影响,也只能救出车轮下一两根杂草,马车始终在前进,不改方向,永不停歇。如此看来,时间跳跃不过自寻烦恼,一遍一遍回看从前的走马灯,不过,作为历史教学用具大概会很有趣。

“我为了找寻一个友人,才重复无数次时间旅行。我不常遇到时间机器出故障的情况,我会在达到最大负荷前回到我的时间。但这一次……这一次不同,我找的那个人在这里停留很久。尽管反馈而来的信息从不及时。我还没能来得及联系我的同伴。”

只身投入时间的汪洋大海为一个希望,所谓放手一搏,怕不过如此。

“现在我是你的同伴啦。”雷狮对他扬起一个笑容,“你叫得出我的名字,你认识我。我以后会有一个像海盗一样征战海洋的朋友吗?那大概是我未来人生中最酷的事了。你要找的那个人一定很特别。”因为你就是如此的特别。

“他……他确实很特别。”安谜修终于跟着雷狮一起,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,与之前的不同,像点亮整个黑屋的油烛,“他和你的关系也很特别。”

“那我是个幸运的人,这说明我与你的关系也很特别。”雷狮耸耸肩。

此后种种,后来都只在雷狮的记忆长河中留下吉光片羽。他们还聊了很多。关于海盗是什么样的,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,雷狮又会是什么样的。绿眼睛要他如果能记得,要好好记得。

那个人尽管他叛逆又乖张,在旁人看来选了很多岔路、百无禁忌,但一路同伴皆在左右,知己相伴,所做的决定从未错过。雷狮长大后,大概也应如此,正直而善良,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。

可是我是很乖的小孩啊,雷狮提出疑问。

乖小孩也有突然长大的一天,大人总遭受误解,就算是最谨言慎行的骑士也会。安谜修认真地说。



“如果你能记得,你要记得。”

“我不能告诉你未来的所有事情,说出来也没用,你会全部忘掉。”

“你会成为你意想不到的自己,那是你在某个你都想不到的时间上做出的决定。但你要相信,你做的会是对的选择。”

“你会成为一个好人,比你想象得好得多的人。”



时间机器钢铁做的躯壳接连闪着不同颜色的亮点,雷狮大概能推测得出来,那是绿眼睛的伙伴用某种手段联系上他,要把他接回去了。到最后雷狮都没帮上什么忙,他很会修车,但不会修时间机器。

安谜修同他道别,将手里的起子正式地塞进雷狮手里,抬手抚走雷狮头上顽固粘连的碎叶。

一切都像一场梦,月光洒向海面照亮昏暗的海水,但仅一会儿,就消失不见了。

手里的螺丝起子还是有温度的。绿眼睛,黄黑领结。雷狮想、我肯定不能把这个忘掉,以后遇见他,我要告诉他我见过未来的你,那一定是个温柔的人。




他笑着,头和脖颈靠在椅背上,剩下的部分都与椅背留有一定距离。

“你会因为他成为这世界上很好的男友。”声音都透着炫耀的喜悦,“啊,不对,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友。”

“你可要记好了,第一印象会骗人。你不会一下子就爱上他。等你们相爱后如果能想起这段回忆——一定能想起这段回忆,只有你,你能想得起来,你一定会觉得,这世界真神奇。时间像什么呢,像莫比乌斯环。”

“我必须停下了。省去最精彩的部分,剩下由你经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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